原载浙江日报2009年7月31日10版“今日关注”

“姥姥”眼中的生与死

　　老人的卧室，还保留着她离去前的模样。窗前的书桌上，整齐地叠着一堆生前还要看的资料，有几本杂志显然是归了类的，分别装在了各自的信封里，邻挨着书桌，就是老人睡的一米来宽的小床。

　　有时候，真的会有一种错觉，觉得这个老人曾经真实地生活在我们的身边，如同所有的姥姥一样亲切。

　　姥姥去了，留下一屋玫瑰的余香，还有阳台上的几盆仙人球。

　　仙人球是姥姥生前养的，品种各异，球形的，棒状的，还有扁平的，不是特意买的，全是在外面散步时偶遇所得。姥姥小心拾回家，一家安了一个盆，居然都种活了，有一盆还开出了漂亮的白花，一开就是一串，别人的品种晚上开花，她种的却是白天开，品种估计稀罕得不得了。

　　看到有一张前些年拍的老照片上，姥姥正在悉心地给一盆仙人球浇水。走过百余载人生，经历了太多生死，姥姥仍然对每一个生命充满了热爱。

　　对于死，姥姥其实打年轻时就已熟悉的。在山东齐鲁大学学医时，正值国难当头，尸骨是特别好弄的东西，姥姥和同学的床底下，一人都有一箱消过毒的人骨头，毕业时随便捡起一块一摸就可以说出是哪块骨头。后来到了四川，姥姥亲眼目睹了重庆大轰炸的惨剧，几万人惨死在防空洞内，一个巷子的居民无人生还。在重庆郊区的山洞卫生所当医师时，每天都会有很多病人送来，第二天又会看到很多人死去。

　　姥姥就在这样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环境下，为无数的产妇接生，亲手捧出一个又一个温软的生命。

　　也许，越是靠近死亡，越能感觉到生命的可贵，让姥姥在面对每一个生命的时候都显得特别谨慎。她常对学生告诫的一句话是，“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份”；她选择妇产科为毕生奋斗的方向，因为“妇产科关系到的是两条生命”；在对自己的总结中，姥姥最看重的一条就是，自己在近60年的行医生涯中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医疗事故。

　　然而，面对死亡，姥姥又是特别坦然。老伴去世那年，姥姥八十多岁了，医生本来想为刚刚停止心跳的老先生做心脏起博，被姥姥阻止了，老先生的病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，她只说了一句：“让逝者安息吧，不要强求。”

　　姥姥自己得的是淋巴瘤，属于没法开刀的那一种，生前她一再叮嘱儿子如果自己病危，不需要抢救，特别不要插气管维持。“人活八十多岁便已足够，死这一关谁都躲不过，但我一点都不在乎。”

　　当时在美国搞医药研发的孙子，打听到美国有一种新药，可以让姥姥试一试，姥姥想了一阵回复说：“我这种病还没办法治，如果在我身上试药可以为临床增加一些资料的话，这个风险我可以冒。”

　　对生的敬畏和对死的淡然，在姥姥身上似乎实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。也许，正是因为真正懂得生命，才能无惧于死亡。

　　临去的那几天，姥姥回忆的，全是她小时候的事，她说起了小时候在天津时的屋子，她睡过的坑，家里的院子。“姥姥的记忆全是孩提时的，越活越小了。”

　　姥姥去了，安详、单纯，表情如同初生的婴儿。

　　愿姥姥一路走好。